隔天下午的曉之祠堂，社務所內。
「咦？你的意思是說…大範圍洗腦與失蹤事件沒有關係嗎？」
「就根本上來說是毫不相干的二件事，只是被犯下誘拐與人口販賣的犯人巧妙地運用。」
縄内老師一邊看著調查過程中寫下的筆記，一邊撰寫報告。
「也就是說、不是為了要發動大範圍洗腦而在冷礦泉裡滲入春藥，而是企圖強化洗腦的效果才這麼做的嗎…？」
克羅伊接著縄内老師的話繼續推測。
「…………」
縄内老師發出低吟，沒多久就刪掉剛剛寫下來的部分。這又不是在寫散文，沒有必要在意文字修飾或是字句排序的連貫吧。
「失蹤者的父母、友人就是在旅館或街上之類的場所喝下泉水，陷入容易被催眠的狀態，離開羅瑟漢姆後關於失蹤者的記憶也不會回來……」
如此理解是最正確的選擇。
人們在這座城鎮待上一段時間後，洗腦的效果在不自覺間深入了潛意識內，最後就算不再繼續接觸，洗腦也不會完全解除。
「正是如此。過於信任手中既有的片斷情報，先入為主地認為是單一事件，看來我們與這裡那些放棄思考的住民們相比並沒有聰明多少。」
刪掉某個句子後，突然想到了什麼而開始快速敲打鍵盤。
「等一下！這不就等於要進行大範圍洗腦，必須要有大量的妖氣不是嗎！」
克勞狄亞注意到了關鍵。
為了讓範圍涵蓋整座城鎮的洗腦合理化，一開始她們刻意忽略了這一點——觀光客回家後也不會記得女兒失蹤。換句話說、並不是只在特定範圍，而是進入特定範圍的人，對這些人施加洗腦，以強烈的心理暗示讓他們遺忘某些人（按照菲莉亞的說法，命令應該是沒有憶起離開的某人）。
觀光客只會在這裡停留幾天的時間，必須在短時間內不斷重複洗腦，才能實現這個結果。可是這麼一來——
相對地、妖氣顯得太薄弱了。
「妖怪在蟄伏狀態下確實能持續施展力量，但要長時間維持並進行持續性的洗腦，妖氣必然得壟罩整座城鎮。修女也應該早就察覺到了吧？我在抵達羅瑟漢姆就不曾感覺到強大妖怪存在的氣息，菲莉亞也說沒有感覺到，即使只是直覺也沒有。」
「因為我不是驅魔師所以不是很清楚……似乎是沒有惡魔的氣息呢…。」
這部分必須要問菲莉亞，不過她現在不在。
「妖氣太弱了，不可能會是力量強大的妖怪。」
這裡是城鎮某處的公共浴池。
由於這裡沒有溫泉，旅館或是民宿都沒有提供大衆浴場，最多只有供家庭單位使用的入浴設備，數量也沒有很多。一部分的因素也在於當地自來水設施（水道用水供給設備）不算發達，很多住家內是沒有稱得上是浴室的設備，當地居民與觀光客都特別偏好公共浴池。其中混浴似乎也不在少數的樣子。
不過、這裡是女湯。
「…呼啊～結果一整晚都沒有睡覺……」
瑠實香趴在浴池的邊緣，讓肩膀以下都沒入水中。
「就是說呀～」
菲莉亞伸伸懶腰，正面裝甲正不可思議地在水面上漂浮。
在女性幽靈被消滅後沒多久，她們就在半被迫的狀況下跟著縄内老師四處調查，一直到鐘響之前才被解放。
「感覺似乎一下子就逛完了…」
接下來整個上午，她們就在城鎮中散步，在黎明教堂吃完午餐（還有約三十分鐘的午睡）後又散步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來到了這座公共浴池。
「觀光客通常只會在城鎮內活動，最遠就是到曉之祠堂或是黎明教堂，好像也沒聽過有很多人去參觀羅瑟漢姆教堂……」
若是要走遍那七座山丘，大概要有花上一個星期的心理準備吧。畢竟這裡的交通並不算便利，去很多地方都只能靠步行，再加上大部分景點都在離旅館滿遠的位置。
除了少部分一開始就決定來登場的觀光客外，大多數都只會在城鎮東半部閒逛、飲用被譽為聖水的冷礦泉，登上康考迪亞山或阿爾提亞山都算是極少數的一部分。
「雖然那種悠閒恬靜的氛圍是大範圍洗腦造成的結果，不過有不少人似乎是因為喜歡上這份清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再度來訪的樣子。」
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住在鄰近的都市前來登山的群眾。
「是這樣嗎……」
「話說回來、瑠實香，是什麼時候要回去呀？」
「是要搭下午四時十六分的列車………啊」
其實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那個妖怪』的真面目，就是統治羅瑟漢姆權力中樞的首領死去的妻子嗎…？」
「嗯…、幽靈跟妖怪確實也只有一線之隔呢……。」
或者說、與幽靈在本質上相似的妖怪佔有一定的數量。不少妖怪就是由人類及其它動物的靈魂變質後形成的，不然就是被人類注入強烈意念的物體，逐漸生成某種程度的意志（後者一般稱為付喪神）。
順道一提、妖怪是這座國家還有拓拔東部地區的說法，教會方面主要將這類型的存在稱作惡魔。
「似乎是不捨留下孤單寂寞的丈夫，所以才會一直停留在這裡吧。既失去了宗廟，又不願前往常世，無法以穩定狀態長期存在的幽靈，變質為妖怪是理所當然的事。」
「縱使如此、她也沒有忘記愛呢。」
對於輝夜的這句話，
「那份扭曲，如果也算是愛的話。」
縄内老師只是如此回答。
「那麼實際在發動大範圍洗腦的是誰呢？」
「——那座無人敲響的鐘樓喔。」
斬釘截鐵的回答。
「咦？鐘樓？」
「那不是有人敲響的嗎？」
克勞狄亞是這麼聽說的。不過消息的主要來源就是羅瑟漢姆的統治階層，若他們有意想隱瞞無人敲響的鐘樓也是有可能的事。這事關他們重要買賣的機密。
「啊啊、在親眼確認之前我也認為是某人敲響的——這是受到既定常識影響下的盲點。」
這正是所謂邏輯上的謬誤。
當同時存在著二項性質截然相反的事物，一旦證實了某件事存在時，另一件必然是不存在的。因此在人認知到釣鐘只可能被敲響時，就不會認為它自己會饗，這就是謬誤。
「我在昨天最後一次敲響時人就在那裡，為了再一次進行確認，今天早上也去了一趟鐘樓。鐘樓裡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人從教堂出入，其結果正如字面上所說的、『釣鐘自己敲響了自己』。」
「也就是說、…變成了付喪神了嗎？」
「是類似希爾基的東西嗎？」
希爾基是定居在具有悠久歷史的古老宅邸中的家事妖精。她們源自於家族間的羈絆，自珍視家人的意念中孕育而生，因此會主動協助打掃宅邸，還有注意爐火與收集柴薪。就某種角度來說、確實算是付喪神的一種。
像希爾基這樣的家事妖精，存在的先決條件是這個家族必須長期居住在那棟宅邸，可是這座教堂沒有人住的時間遠比有人住的時間還長，缺乏家人重視彼此的情感的希爾基，是不可能持續存在這麼久的。
「但是付喪神不是只會出現在長期被使用的東西上嗎？」
「這麼認為是最好的做法。我應該在上課的時候告訴過妳們吧，課本上通常會寫的只有通例，若是意念足夠強烈，即使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物品上也會誕生出付喪神。」
那個時候是舉工匠鑄造刀劍作為例子。雖然還有很多例子可以舉證，可是這個最為出名。
接著、縄内老師又回到正題上：
「昨天去接修女的時候，我在黎明教堂的藏書室調查了一下。」
「既然你也去了至少也跟我說一聲吧！」
菲莉亞昨天下午出去巡視城鎮時，克羅伊剛好被叫去接克勞狄亞過來。
「關於鐘響的紀錄是從數十年前、大規模地震頻繁發生後才開始，換句話說就是從地脈開始出現異常後沒多久。」
「地脈…該不會！？」
「羅瑟漢姆教堂就在地脈主幹的正中央。」
「所以…真正從地脈吸取力量的……」
之前克勞狄亞確實做過這樣的假設——假裝蟄伏的妖怪正試圖從地脈中吸取力量。
而且地脈所蘊含的能量，已增加至極大值的二倍左右。
「就是鐘樓嗎…？」
「以下我要說的都是沒有經過證實的話，就跟先前一樣是我想出來的假設。」
或許是昨天以前的推論被自己的主觀完全誤導了，縄内老師先下了但書。
「我從藏書室中找到的紀錄中，從羅瑟漢姆教堂設立以來，負責鐘樓的一直是同一個人。教會組織撤出羅瑟漢姆時的最後一任主教，他是最早來到這座城鎮的傳教人員之一，當時他就負責敲鐘的工作。據說他最後並沒有依照教會的指示撤離，而是繼續待在這裡。」
「嗯、這件事我也有聽其他修女們提過，那時候似乎只送出了重要文件，有不少人最後都沒有離開。」
克勞狄亞說道，但她不太清楚那些人不願離開的理由。由於交通上的便利，教會的人員被調往別的地方變得很稀鬆平常。
「就算教會與當地世族間的關係惡化，對於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而言，那座教堂、還有那座鐘樓，是曾一度一無所有的他們的精神的寄託、心靈的支柱、信仰的中心。那個人在死前或許也一直敲著鐘吧，為了維繫並守護羅瑟漢姆的信仰。」
「上午六時到下午六時間，每三個小時一次…大概就是那名主教每天敲鐘的時間吧。」
同樣作為宗教設施的管理者，輝夜似乎有所感觸而沉吟著。說來有些諷刺，曉之祠堂最初其實是世族為了創造新的信仰而建造的。
「位於地脈主幹上的鐘樓，以地脈蘊含的能量，讓自己敲響自己，伴隨著能量將象徵信仰的鐘聲傳達出去。鐘聲撞上了其它六座山丘，能量又被吸入地脈，導致地脈下的能量逐漸蓄積，若放著不管，可能最後整個土地都會充滿著能量吧。」
「那麼、對羅瑟漢姆的居民洗腦的方式就是……鐘聲嗎？」
克羅伊恍然大悟。縄内老師點點頭，然後又繼續說著：
「長達數百年未被敲響的釣鐘，主教殘存的意念或許隨著歲月而產生劣化與變質。人類的平等、博愛的精神……教會的理想被以扭曲的形式再現，守護信仰的遺志經由劣化曲解成聚集信仰，離開的人會不記得沒有跟自己一同離開的人，是為了防止他們回過頭來奪取信仰。」
一切都透過鐘聲為媒介。
每天五次的鐘聲。直接接觸並認識對方後再進行洗腦的做法，老實說不只是限制太多，也缺乏效率，但透過鐘聲重複傳達簡單的心理暗示卻相當迅速而有效率。早已聽習慣的居民固然不用提，就連外來的觀光客都能夠在短時間內完成洗腦。
而這就是羅瑟漢姆扭曲的真相。
「可是、那座鐘樓……就這麼放著不管好嗎？」
以縄内老師的實力，雖然事後的地脈疏導作業還是得交由別人經手，但要消滅釣鐘裡的付喪神還是綽綽有餘。
「委託的內容只有調查失蹤事件，不需要去做多餘的事。我應該有教過妳們吧，消滅妖怪只是解決方法的其中一種選項，除妖師的工作可不是一味地消滅妖怪。」
他以毫無幹勁的口吻說著。
「再說適時地留幾隻下來，才能讓政府那些蠢貨願意繼續付錢。」
「還真是一如往常的骯髒呢……」
輝夜和克羅伊已經習慣了。
「而且警方也想草草結案吧，畢竟人口販賣的買家都是政府的那些高官、國會議員還有商業界的重量級人士……只要告訴他們引起失蹤事件的妖怪已經消滅這樣就夠了吧，警察也不想惹是生非。…真是的、完全不檢討自己的行為只知道咒罵別人，像那種毫無能力的人也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存在。」
「…老師、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很不了的事情了呢。」
這部分當然也是。
「只要疏導了過度蓄積在地脈的能量，鐘聲造就的洗腦狀態也會減輕，若沒有人繼續利用它來作惡，也沒有要殺了它不是嗎？」
「這麼說也是呢…。」
克勞狄亞點點頭。
「實際上鐘樓該怎麼處置，還是由教會來決定吧。」
「嗯、我會去問問主教的。」
這個時候，車站。
跟除妖師學校的車站同樣是相當簡單的設計，畢竟這裡也算是鄉下地方。
「怎麼樣？有看到家人嗎？」
「好像還沒有來的樣子，不過離列車進站還有幾分鐘的時間。」
「會不會是玩得太開心完全忘記會回去吧！」
「怎麼可能…。應該是整理行李花了太多時間了吧。」
「嗯～不管怎麼樣、手機號碼和信箱都已經給妳了，有什麼狀況隨時都可以聯絡我！我要先去曉之祠堂一趟。」
「路上小心！」
「保重了！」
－－－－－－－－－『見習除妖師瑠實香』的捏他解析講座－－－－－－－－－
妄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見習除妖師瑠實香》『大奉仕國建國宣言』的發表就到此結束了。」
偽 ：「這個標題絕對很奇怪呢！」
妄人：「…我也是這麼想的。事實上、我到現在也都還沒有決定續作要下什麼副標題，乾脆叫『大規模催眠（Mind Control）之鎮連續神隱事件』怎麼樣？」
偽 ：「快住手！……說到大規模催眠（Mind Control）、洗腦的途徑是透過鐘聲，這個設定是來自《MC学園》沒錯吧？」
妄人：「沒錯唷～因為早已確定這次的故事會發生大範圍洗腦了，所以我在這段時間就看了很多與洗腦、催眠有關的故事，水龍敬老師的《MC学園》就是其中之一。」
偽 ：「所以居民們在聽到鐘聲後，原有的常識被替換，理性也遭到破壞了嗎？…這麼說來、菲莉亞與縄内老師對洗腦所下達的心理暗示的見解也不太一樣呢。」
妄人：「只是說明上有些差別，他們所理解的是極相似的答案。－－還有、居民們的理性也沒被破壞，但是有一定程度的削弱。」
偽 ：「你說削弱？那是削弱到什麼程度？」
妄人：「簡單地說就是不太會去想很複雜的事，不會去思考一些邏輯問題，或是在跟別人交往或與性相關的部分，會因為顧慮對方而不擅於拒絕。」
偽 ：「這與菲莉亞說的『認識變得模糊』也有關係吧？」
妄人：「沒錯、這在某種角度上也與縄内老師的說法相符，由於『情感上的博愛』與『對待上的平等』，會覺得對親密的人可以做的事情當然也能夠對別人這麼做，結果就能很自然做出擁抱、親吻、撫摸對方的身體，不論對象是誰。」
偽 ：「換句話說就是貞操觀念變得很薄弱嗎？」
妄人：「結論上來說沒有錯，不過視個人差異，有些人還是會保有一定的羞恥心，只是本能性地無法拒絕。」
偽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反而更過分呢。」
妄人：「接下來是關於續作的預定！」
偽 ：「我是知道你想寫一篇關於鈴的外傳作品，畢竟你也覺得她的戲份有點少。所以接下來就是寫她的故事？」
妄人：「這倒是未定。我也覺得既然都提到除妖師學校的存在了，是不是該寫些以校園生活為主題的故事，主角當然是瑠實香。」
偽 ：「這樣做沒問題嗎？我記得你每次在類似學校的設施中都過著很乏味的生活。」
妄人：「因為我喜歡觀察別人啊～」
偽 ：「哈……。」
妄人：「再說我也沒有感情呢～」
偽 ：「你只是表現得沒有感情吧！」
妄人：「不管接下來的預定是什麼，那都是尚未發生的事。」
偽 ：「只要不要變成不會發生就好了。」
妄人：「我也是這麼期望的。」
二〇一四 十一月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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