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這一切的元兇嗎？」
細劍的尖端指向老人，少女凜然的嗓音響遍整個房間。
「以慈愛的地母之名，吾將傾聽汝之告解！」
「菲莉亞小姐，不可以啦…。再怎麼說對方也是年長者……」
瑠實香搖搖頭，拉扯軍用禮服的袖子。
「不對，不是他。你沒看到嗎？就在他的背後。」
老人的身後，出現了半透明的青白色的人影。
幽靈。
在幾個星期前的某起事件中，瑠實香也曾經見過，可說是死者意念的殘餘的一種現象。這是較接近於科學方面的解釋，實際上是否如此則不得而知。
幽靈是一名女性，年齡應該是在三十三歲上下，擁有傲人的身材比例。然而卻與先前的燭火相同，散發著一股異樣感。
一般而言、受限於對自身的認知及他人對亡者的記憶，幽靈只會以死前的樣貌出現。可是在極少數的情況下，由於亡者本身的意念過於強大，能夠依照自己的意識自由選擇呈現在人們面前的狀態。
她便是特例。
菲莉亞在看到她的瞬間就察覺到了，若她還活在這世間，年紀應該與老人相差無幾。只不過、會看起來如此衰老，有很大的原因是長期被幽靈附身，以至於精氣被大量奪走的緣故。
「咦？幽靈？不是妖怪嗎？」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一直到剛剛為止。」
燭火不可能是妖怪點燃的，在菲莉亞的記憶中，火系的妖怪的催眠手法是利用火焰的熱能欽持人的精神，使之處於疲憊的狀態。而這種催眠方式無法長時間維持，而且前提是火焰要有溫度。
可是火焰卻感受不到溫度，因而火焰的成因只剩下二種：伴隨幽靈出現的鬼火，或是透過催眠產生的。
若依照原先的猜測，妖怪具有能對整座城鎮洗腦的力量，那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後者了。
「妳看得見…燭火對吧？」
「嗯、一直延伸到房間的深處……」
「這就是答案。光之護身符會將催眠的效果隔絕，如此一來妳應該什麼都看不到吧。可是妳看到了——這就是答案。」
只要對方的催眠能力超出自己的承受度，菲莉亞就有可能看見燭火，但完全不受影響的瑠實香也看到了。
答案已昭然若揭。
點燃燭火的源頭是潛伏在房間某處的幽靈，而非妖怪。
「妳是誰？與這個人是什麼關係？」
《——是妻子唷。》
得到的是與猜測完全相符的答案。
《看來妳們不是肉體……為什麼會來這裡…？》
「肉體…什麼意思？」
《為了延續與他的愛，我需要肉體…。為了繼續與他相愛，我需要肉體…。為了能感覺到他肌膚的溫暖，我需要肉體…。為了感受到他的嘴唇，我需要肉體…。為了能與盡情他交媾，我需要肉體…。》
幽靈搖擺著漂浮於半空中的身軀，連同周遭的空氣一起蠢動著。
「這麼一來、只要附身在某個人身上就好了，沒有必要一直交換吧。為什麼要那麼執著於處女？」
《他會高興的。我希望每次都能帶給他宛如處女的緊緻，我要以溫暖的肉壁包覆他…。》
「吶、她在說什麼呀？」
啊、這些話對瑠實香來說似乎太早了。
「看來只殘存些許的理性與思考能力，幾乎只靠著意念維持存在…不、執念嗎？」
菲莉亞半遮住紅通通的面容。
「瑠實香，稍微退後一下！接下來就是驅魔師的工作了。」
「什麼呀？客人嗎？」
《不是的。她們是刺客。》
幽靈在老人的耳邊低語。下一秒——
「這樣啊……礙事的傢伙…！排除掉吧！」
老人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他緊握著木刀緩緩起身，因衰老而變得瘦弱的身軀在瞬間被肌肉充滿，滿佈皺紋的肌膚頓時恢復光滑。那已經不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而是宛如肌肉線條均衡而結實的人體雕像般的壯漢。
「來人啊！有刺客！」
他回到了年輕的姿態。什麼跟什麼啊？就算身高會因為衰老而倒縮，但那也縮太多了吧！至少有五十公分耶！
「咦？那個是…？幻覺嗎？」
「這個有點不太一樣！」
畢竟瑠實香也看到了。
「強行地…、將精氣灌輸在人類體內…！」
仔細想想這並不讓人意外。若按照幽靈所說的為了能與丈夫繼續相愛而需要肉體，同樣地另一個人也必然得擁有能付出同等愛意的精力。
老人不太可能還保有如此大量的精氣。精氣的來源只有一種可能——
那些被誘拐來的少女。
所以才會每次都會找上不同的少女，會特意選擇處女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縱使是在無意識間）。
「就為了這個目的，妳究竟犧牲了多少名少女的青春！」
《妳難道會記得至今遇到過的每個男人嗎？》
誰會記得啊！還有連路人也算嗎？
我與妻子相遇，大約是四十年前吧。或者說是更早，總而言之、我們是青梅竹馬。
我們之間存在著極高的阻礙。
當時統治大宋興國的各個世族間的矛盾與對立正日益激化。我們家與他們家，當時是身處對立的立場，還是說當時所有世族彼此都是對立的？老實說我也不太記得了。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當我們漸漸長大成人時，世族的鬥爭終於浮上檯面，天空之丘周遭到處都是殘酷而醜陋的殺戮。
沒多久，一名與她感情很好童年玩伴，被捲入家族間的衝突，在過程中被殺了。這時我才意識到一點——
若是她的家族落敗了，作為家族一份子的她必定會遭受殘怒的對待。
於是我將她偷偷帶到了自己身邊。她的父親得知這件事後，殺死了我的父親。我那時對於是否要展開報復這件事感到猶豫，但無法容忍首領被殺的部下們已經開始了反擊。
這個時候，妻子對我說願意體諒我的心情，將會一直待在我的身旁。
從那一刻起，她成為了我唯一的理解者與心靈支柱。
並不是從小一起長大，也不是因為感情深厚，而是我們彼此理解，這便是我們之間的愛戀。
似乎是三十年前吧，我終結了世族間的鬥爭，成為了唯一的統治者。
儘管我們時常展現愛意，親吻、梳理頭髮、撫摸、交媾，我與妻子間依然沒有孩子。我們當時是這麼想的，就讓世族統治大宋興國的歷史在我們這一代結束吧。
幸福快樂的時光，在十六年前嘎然而止。
妻子病逝了。
菲莉亞牽著瑠實香的手，在要塞內到處亂跑。
「可惡！」「竟敢刺殺首領！」「別讓他們跑了！」
守衛們響應首領的召喚，陸陸續續集結在首領後方。話說他們沒有注意到首領的身形改變了嗎？
「怎麼辦啊…人愈來愈多了…。」
「……」
倒不是覺得打不贏，而是自己若將注意力全放在幽靈上的話，缺乏自保能力的瑠實香可能會被黑衣人抓住。
她想找一個不需要留意背後的地方戰鬥。
「啊啊啊啊啊！」
怒濤的連擊再度撂倒了數十名黑衣人。
「喂！帶幾個人繞到她們前面去。」
「是！」
首領並未察覺到菲莉亞的盤算，指揮部下想將她們逼向死路。
若只是普通的少女，這麼做確實能夠抓住她們。
很可惜對象不對。
「愚蠢！前面是死路啊！」
首領慢條斯理地邁開步伐。
另一方面、在細劍的猛烈攻勢下倒地不起的黑衣人數量正逐漸超過包圍少女們的人數。
「喂喂、那個小姑娘該不會是繼承了二千年歷史的什麼武術的傳人啊……」
「你覺得還有多久會輪到我們啊…！」
「首領呢！首領怎麼還沒有來！」
「快下指示啊————！！」
最初的餘裕終於耗盡，現場已經沒有還站著的黑衣人了。
《嗯？是誰…？》
女性幽靈的注意力，轉向柱廊外的某人。
「妳是……怎麼可能？」
那是年紀只有十幾歲，拿著掃帚的女孩。
讓首領露出驚訝表情的原因，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畢竟剛剛也有年齡相仿的少女闖進要塞，這還不至於讓他如此吃驚。
真正的原因是她的長相。
首領確實在哪裡見過這名女孩。
【好久不見了…我該這麼說吧……？】
女孩以模糊的聲音說著。那道聲音聽上去既不像男人，也不像是女人。
《怎麼了？不去抓刺客嗎…？》
女性幽靈催促著首領，距離少女們被堵死的地方沒剩下幾步路了。
【你必定還記得我吧？還有她也是……記得我吧？】
但首領的視線卻沒有移開，腦中依舊思索著，在記憶中尋找著那名女孩的長相。
近幾年的記憶變得模糊，應該是更久以前的事吧，他繼續檢索。
打倒了世族之後遇到的？那段時間他都跟妻子在一起，好像也沒有見過年紀相仿的女孩。
更久之前、還不到童年的時候，是近一點的……對了、就是那個時候…！
（——有二支世族的成員，將會在某條街上相遇，我得知了這個消息，但置若罔聞——那一天，我記得在鄰近城市就讀高中的學生會回來——某一個人回家的必經之路似乎會經過那裡，但聽到爭執的聲音，應該會避開吧——可是經過那個人的家時，聽到家人提到還沒有回到家——莫名的不安感湧上心頭，我趕到那條街上，看到的是——找到了，那個人的屍體，被殘忍地對待——）
一切戰鬥開始的那一天。
（——她是妻子的童年玩伴，跟他感情很好的，小時候也經常見到她——她應該沒有結婚，是獨生女，似乎也沒有較熟識的男性，生活圈一向以女性為主找到了，那個人的屍體，被殘忍地對待——更重要的是、她在那個時候就死了——………！）
此時、首領想起來了。
「這是…不可能的……妳是……？」
【就跟你身後的……是一樣吧？】
「…——……！」
剎那間、首領又變回了瘦弱乾枯的老人。
女性幽靈的外表也發生變化，不再是感染未知的疾病健康的形象，而是受到長年病痛折磨的身軀。
「怎麼樣？也該讓這場美夢醒過來了？」
現在才聽清楚女孩的聲音。…慢著、精確來說，那不是女孩。
那個毫無幹勁的男性嗓音，是縄内老師。
「剛才的那個…是什麼呀？與菲莉亞小姐的偽裝…是一樣的嗎？」
「理論上是一樣的，可是具體方法有些不太一樣。」
菲莉亞與瑠實香從柱廊後探出頭來。
「這張符紙是讓貼著它的人偽裝成附在另一面的照片上的人的模樣，而捨太做的是讓對方誤認為記憶中最深刻的某個人。」
這麼說來也沒有必要貼在額頭上吧。縄内老師就沒有這麼做。
《我才不要…！不能結束……我只是…想留在那個人的身邊……而已。約…好了……會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符紙在首領及女性幽靈身邊飛散，隨後以藍色細線相連，構成宛若結晶般的多面體。
《我不在了…他會很孤單的……》
隨著青白色的光點，幽靈的身影逐漸變得更為透明。
「不、如此是沒有未來的。妳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很快地、幽靈已經完全消失。
不在這裡，也不在這個世界上。
－－－－－－－－－『見習除妖師瑠實香』的捏他解析講座－－－－－－－－－
偽 ：「這次是與作為《見習除妖師瑠實香》創作的《原典》的夢境有關聯的章節，就只是為了寫這一段而繞一大圈，這個作者可說是十足的愚蠢才會做這種事呢！」
妄人：「你的說明好像比上一次還要過分耶。」
偽 ：「關鍵的夢境內容呢？」
妄人：「在此之前要順道說明一下教會對於惡魔的分級。」
偽 ：「就是克勞狄亞在上一章時提到的加利恩級和斯庫納級吧。」
妄人：「除此之外經常使用的還有布里格級，驅魔師間可能就會用更細的分級。基本上惡魔是教會對妖怪的稱呼，而這三個分級是極粗略的區分，針對惡魔的體型、力量、耐力、魔力、敏捷、智力等等數值所得出的評價數據，綜合危險度B以下的是布里格級，約落在A的是加利恩級，綜合危險度S以上為斯庫納級。」
偽 ：「級別所使用的稱呼源自於帆船的種類，布里格級是取自雙桅橫帆船（brig），加利恩級為多層甲板帆船（Galleon），斯庫納級則是雙桅縱帆船（schooner），可是不清楚區分的根據。」
妄人：「一般認為是以船桅的數量來區分，可是常見分級中最弱的布里格級與最強的斯庫納級都屬於雙桅帆船，而加利恩級卻是三桅帆船。」
偽 ：「這部分的說明就這樣了，接著回到關於夢境的話題。」
妄人：「這次的內容是加長了唷☆夢境本身只有首領跟部下追人的場景，至於最後的部分看起來有些突兀，但卻完全依照夢境的內容。」
偽 ：「所以妻子的童年玩伴出現也是？」
妄人：「是啊、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記得角色的人物關係。明明很多時候夢中角色的關係都是會經常改變的，很不可思議吧～」
偽 ：「就說了不可思議的是你的大腦結構。」
妄人：「夢境是在追人途中遇到正在掃地的童年玩伴，首領與妻子之後就變成與女孩相同年紀的外表，這就是夢的最後一個場景。」
偽 ：「你為了表現上的方便而改成壯年變成老人對吧？」
妄人：「若是要讓成人變成小孩，就必須要帶出有想要回到童年的敘述，但故事中首領或是妻子都沒有這方面的想法，最多就是想回到兩人共同生活的快樂時光，而且這部分的敘述也很不明確。」
偽 ：「就邏輯來說這樣確實比較合理。…話說回來、妻子在看到縄内老師偽裝的童年玩伴的反應，是看不到童年玩伴的幻影所以感到狐疑嗎？」
妄人：「我是認為她看到了。這一點是按照夢境的內容來寫的，就夢境中的狀況來看，是看到了卻沒認出來。」
偽 ：「…那麼、然後呢？」
妄人：「在這裡就描述成因為幽靈意念的劣化，所以最後只記得丈夫的存在，其他什麼人都不記得了。」
偽 ：「……原來如此。」
妄人：「至於妻子維持在三十三歲的外貌，除了是代表她以健康的身體活著的最後一刻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偽 ：「什麼原因？」
妄人：「同時與首領是變成三十六歲的模樣有關。」
偽 ：「什麼啊？又是很無聊的理由嗎？」
妄人：「聽說伊斯蘭教的天堂中男女會維持在最完美健全的狀態，男性是三十六歲，女性是三十三歲，不過我不太清楚根據就是了。」
偽 ：「可是為什麼人口販賣的時候，年紀愈小價格愈高啊？」
妄人：「…我也不知道呢。」
二〇一四 十一月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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