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館與圍牆間存在著一處狹長的通道。
由於與校舍距離遙遠,基本上屬於學生在校內的活動範圍外,再加上體育館中每天都會有輪值的事務員或體育教師,附近一有什麼動靜立刻就會出來察看,就連不良少年也很少會到這裡來。風紀委員長的七海真白也曾對此抱怨他們為什麼總是佔著頂樓(注:指第一教學棟),而不是老實地待在那一帶,笨蛋總是喜歡待在高處(注:出自日本俗諺「笨蛋與煙總愛往高處」,用來隱喻不知危險而想強出頭的人)。
「優璃炭,妳沒事吧?還能動嗎?」
「嗯…雖然還很累,但只是走路的話……」
蘆花她們輕輕鬆鬆地進入校園,也減輕了暫時無法使用魔法的優璃炭的負擔。
就在十幾分鐘前,圍牆的一部分被光箭連同巨大心臟一起轟飛,砸中體育館的牆壁,不過似乎沒有打穿到另一側。
考量到體育館一樓有將近一半的空間都是中空,選擇直線前進只會掉到地下一樓的運動場地,她們依舊得繞過體育館才能抵達運動場。
救出疾風後,剩下的就只有找到在校園某處的芽玖音而已。
「這是…?」
「該不會……?」
不過連找都不用找。
因為她就在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
「全部…都飄在空中……」
就像一台台平面顯示器掛在運動場的上空似的,全息影像不停重複播放著造物主的記憶。
所有的一切都是造物主所看到的,所體會到的。
「全都是…芽玖音的……」
教室的某處,蘆花與惠美一邊吃著便當,一邊開心地聊天,她們坐在眼前,蘆花問著自己剛入學的感覺怎麼樣。
某間家庭餐廳,班上的女同學們品嘗著超巨大芭菲,自己只是在一旁看著,聽著她們說話。
某天放學後,突然被舞美帶去繁華街的某間女僕咖啡廳,遇見了她的中學同學,舞美似乎對制服很感興趣。
宛如花園的頂樓,三島學姊與七海學姊聽著自己的哭訴,不是使用言語,而是身體的溫暖來安慰。
某次料理課,把圍裙借給小野坂後,看著黑澤指揮著他,自己並沒有接到任何指示,也沒有主動參與。
體育館地下的游泳池,三島學姊趁著游泳社沒有活動時,偷偷帶著自己與七海學姊在這裡享受整個下午的游泳池。
某次體育課,舞美與千歲一如往常地爭吵不休,自己就跟大家一樣沒有去阻止她們,只是在旁邊看著。
體育祭的時候,班上的大家努力的情景,包括什麼忙也沒幫上的蘆花與沙織,即使自己幾乎只在一旁看著大家。
於文化祭前,幾乎每天放學都待在學生會辦公室幫忙三島學姊直到工作結束,在允許過夜的那幾天也睡在學校。
在市東祭那幾天,當自己的輪值結束後,就會幫忙七海學姊維護會場的秩序。
文化祭結束後,作為體育祭優勝的慶祝,在小野坂還有天文社的幫忙下,全班一起去看了流星雨。
新年結束後的某次放學,小野坂說想要買送給蘆花的生日禮物而陪著他繞到繁華街去,自己只在旁邊看著,沒有提供任何意見。比起這個,自己的生日不要緊嗎?
第三學期即將結束時,對於又要變回孤單一人的未來感到迷惘,三島學姊與七海學姊憶如往常安慰著我,結果大家一起睡到午休時間結束。
升上二年級後的某一天,從美千子聽說了優璃的近況,對於成為偶像的她更加遙遠的距離,以及對過去所做的一切的懊悔,於自己心中下了某種決定。
某次暑期輔導結束後,黑澤與舞美聊著小野坂盯著螢幕傻笑的時間愈來愈長的事,自己當時沒有加入對話。
紗夜香每天掛在嘴邊的哥哥的事。
還有與優璃初次見面時的事。
與優奈兩人像是競爭對手般整天吵架,相互捉弄,即使如此座位還是坐在一起的事。
小學的修學旅行時,確信一切已無法挽回的瞬間的事。
全部,都透過全息影像不斷重複著。
「啊、是芽玖音同學!」
在看似雜亂排序的全息影像的中心,被黑泥觸手固定住四肢的芽玖音就在那裡。
「我說…為為為為為為什麼是裸體呀…!」
除了纏繞糾纏嬌小軀體的黑泥外,身上沒有任何一件衣服。
就在其下方,可以看到一名少女的身影。
「那個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的雙眼彷彿因為盲目而顯得黯淡無光,潔白的長髮頂著王冠,陶瓷般白皙的肌膚只披著半透明的絲綢。
從各種角度來說都只能以全裸來形容的少女,有著與蘆花完全相同的容貌。
「…?」
似乎聽到了蘆花的叫聲而開始左顧右盼。最後向蘆花她們招手示意她們過來——只不過方向錯了啊。
(跟我長得一樣…?)
「初次、見面,蘆花、優璃…」
少女用很生疏的語調說話,感覺像是很久都沒有說過話似的。雖然方向錯了。
(……可是為什麼沒有穿衣服。)
「疾風、也在嗎…?」
她的聲音相當纖細輕柔,而又帶點溫柔的感覺。
「嗯…」
「真是太好了…」
少女像安撫小孩子似的撫摸著疾風的頭。如果對象對的話,她摸到了身高完全一致的另一個人。
(為什麼以我為原型的思念體竟然是天然呆…!)
以某種角度來說,蘆花其實也算是天然呆。
「不過妳怎麼會在這裡呢?」
就優璃炭所知道的情報,少女現在應該沉睡在這座都市的「外側」。
「無論、這次的輪迴、會以什麼樣的形式…、結束……或是、世界、會怎麼終結…,我、都只能、選擇接受……因為這是、我們的、宿命……。」
少女說著。
「雖然、主人…為妳們、添了很多麻煩,…可是、接下來可以…、麻煩妳們嗎……?」
「?」
「疾風、黑慕蘇、還有主人……就拜託妳們了…。」
少女彎腰向她們鞠躬,只可惜方向錯了。
「被自己拜託感覺有點怪怪的呢…。」
「就照著、妳們所想的、自由去做吧……」
少女帶著微笑,伴隨著光點消失了。
「萬事、拜託妳們了…。」
「既然都被自己這麼拜託了,也不好意思拒絕吧。」
「不過我們該怎麼做比較好呢?」
她只說是「自由選擇」呢。
「總而言之、先把芽玖音放下來吧。」
疾風提議道。
「嗚~~~」
蘆花墊起腳尖,但還是搆不到芽玖音的腳趾。
「不行、完全碰不到。」
然後決定放棄了。
「優璃炭,不能使用魔法嗎?」
「雖然我現在還能站著跟妳說話,不過我什麼時候會睡著也不知道呀……」
優璃炭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好像真的很累呢,但因為小睡了一下,活動身體還是辦得到的。
「要不要試著跳跳看?」
「來試試看吧,嘿!」
說完,蘆花像在做垂直跳高一樣伸出右手,向上一跳。女高中生的平均值大約是四十公分左右,大概搆得到吧。
「那我也來,嘿!」
優璃炭也加入跳躍的行列。
「怎麼樣?」
「嘿!好像、漸漸、能構得到…嘿!」
加上手的高度是足夠了。
不過就算能搆著,也沒辦法把她拉下來就是了。
「——唔耶!?」「…—咦?」
手指碰到了。倏地——
屬於芽玖音的記憶,流過去了。
被抹消的存在,以及與之相關的記憶,甦醒了。
(—「怎麼了?我現在正想回家。」—)
——修學旅行結束後,那個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我真的、感到疲憊……」—)
——他向我跪下。
(—「仔細想想漫長的抗戰持續了六、七年了…真的、對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戰鬥感到厭煩……我已經累了!」—)
——他痛哭流涕。
(—「雖然我還是沒找到原因…!即使…我還是沒能找到!」—)
——他對我叩頭。
(—「我祈求著、能得到妳的原諒…!我、…已經不行了啊……!」—)
——他對我哭訴。
(—「還以為你想要說什麼呢。」—)
——但我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完全聽不清楚他所說的。
(—「為什麼要跪下?為什麼要磕頭?我不需要你這麼做。」—)
——只是單純地、感到厭煩。
(—「…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告訴我…!該不該繼續為了……!」—)
——他流下斗大的淚珠,不停地說著。
(—「我應該說過了,不准你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想趕快回到家裡,在溫暖的被窩裡睡覺。
(—「——給我消失。」—)
——而且他說的話一句也聽不懂。
(—「一切……都是我虛構的假象嗎!不對!不對啊!!我的聲音……已經沒有人聽得進去了嗎………………」—)
——他像個精神錯亂的人肆意大叫,不停反問,然後加以否定。
——但我一句話也沒有在聽,丟著他不管回到家裡,躺在睽違三日的床上,因疲憊而迅速入眠。
蘆花與優璃炭不約而同地停止動作,就這樣垂下頭,靜靜地站著一段時間。
「怎麼了嗎?」
疾風嚇了一跳,對於二人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無法理解。
「想起來了…『那個人』、原來就是……」
「原來如此…。美千的態度會變成那樣的原因……原來就是這個啊……!」
「妳們兩個發生什麼事了嗎?」
「全部、都想起來了。」
蘆花想起來了。
——那個總是待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班上同學的動向,跟著大家一起行動也幾乎只在旁邊。
——很少加入交談,甚至對突如其來的談話感到畏縮,一直就像個旁觀者一樣。
——一開口就把關於自己的事全都說完了,給人感覺就是個相當乏味的人。
——久而久之就對這件事習以為常,因此當他突然出聲時感到不習慣。
——當發現周圍任何人都沒有時,才急急忙忙地想抓住什麼。
——從上到下都給人一種看不下去的厭煩感。
——對了、那個人就是…………
「怎麼辦…?突然不太想救他了……。」
蘆花歪著頭,眼神茫然恍惚。
「雖然知道不這麼就無法回到『現實世界』…,可是卻完全提不起勁…。」
優璃炭抱著胸口,臉上掠過一層陰影。
「可是可是……蘆花同學…,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疾風感到驚慌失措,現在發生的狀況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
「的確是約好了…但是……」
就在這個時候——
「地震?」
地面開始劇烈震動,緊接著黑泥四處湧出,逐漸淹沒整座運動場。
『喔喲喲喲、我不是說過了嗎!什麼事都不需要知道,就在什麼事都不知道的同時讓整件事情結束不就好了嗎!』
不、並沒有對她們說過。
『霍霍霍霍、這對妳們而言才是最幸福的啊!」
亞久=黑慕蘇從黑泥中躍起。
他的皮膚有不少部分剝離,身體看上去老了許多,許多崩解碎裂的軀幹被黑泥填滿。
看起來受了相當嚴重的傷,感覺相當虛弱。
「真無趣啊…人類就將這種事稱之為『愚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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