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2日 星期三

終章 黑箱之中 —崩壞的終結—6


蘆花與優璃炭跌坐在地上。
雖然勉強地撐起笑容,卻掩蓋不掉內心的動搖。
「看來妳們總算能理解我的真意了!妳們先前所追尋的只會帶給妳們痛苦罷了!已經…沒有必要再傷害自己了。」
亞久=黑慕蘇張開雙臂,邁步向前。
「之後的事、一切就交給我吧!…喔呀……」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就讓我來當你的對手!」
疾風站在二人面前。
「喔喲喲喲…盡是做些無謂的反抗。…身體機能就跟一般女高中生沒什麼不同的妳又能做什麼呢?雖說我的肉體也撐不了多久了。」
他氣喘吁吁,被大量黑泥侵蝕填滿的身軀激動地顫抖著。
「那就來吧!不管妳接下來想做什麼!這個『世界』已經到極限了啊!」
那個男人放聲大喊。
「今天可能就是最後了!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只是要如何結束而已!」
「就算是這樣,我也要……」

「——已經可以了,疾風。已經沒有必要戰鬥了。」

聲音的來源是蘆花。
「蘆花同學……?」
疾風不清楚她的用意。
「皇之宮蘆花小姐啊…」
亞久=黑慕蘇望向蘆花,語氣像是要聽聽她的高見。
「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蘆花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右手放到胸前。
「不、應該說我從來沒有特意去記住這些事。」
她搖搖頭。
「就在剛才…他的情感連同記憶一起流進我的體內,優璃炭感覺到的也是一樣的吧?」
然後望了優璃炭一眼。
「嗯」
優璃炭點點頭,看起來似乎把所有事全都交給她的樣子。
「我確實很討厭那個人。但是現在我才第一次知道他在想什麼,才真正『認識』了這個人。」
蘆花說著:
「雖然有家人,但從小就一直是一個人被留在家裡,很少見到他們,也很少跟家人們交談,因此比其他人還要重視與他人間的情感交流。
但是他不擅長尋找話題,又因為緊張所以跟別人說話時腦中總是變得一片空白,每一次每一次都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把關於自己的事都說完了。我們一般很少會主動提到關於自己的事,很多時候都是因為自己不知該怎麼解決所以才會詢問別人,生日、血型、身高、就讀的小學……這些訊息多半都是別人問起才會回答,但是他又覺得一昧問著別人的事很沒有禮貌,也因此只會說自己的事。」
「…………」
疾風沉默不語,亞久=黑慕蘇似乎也沒有反駁的意思。
蘆花繼續說著:
「在失去了很多東西以後,害怕失去更多的他對新的相遇感到畏縮、躊躇而停滯不前,但又期待著相遇想抓住周遭的什麼東西。即使最後什麼成果也沒得到,也還是沒有怪罪其他人,一直認為是自己有哪裡做錯了。
——亞久=黑慕蘇,你就是由『否定自己的情緒』所創造出來的吧?」
「呼…哈哈!我無法否認這種可能性。……畢竟我對自己被創造出來的理由一點興趣也沒有,哈啊…誰管那個渾蛋在想什麼啊!」
亞久=黑慕蘇看起來相當吃力的樣子。
「疾風也是一直說著那個人的壞話,對他的言行也都採取負面的態度。」
「…………」
疾風沒有回應。
蘆花的說法幾乎完全正確,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加以反駁。雖然會隱藏事情不說,但她不是善於說謊的類型。
「剛才那孩子,也沒有說一切是我們的錯,還一直向我們道歉。」
蘆花再一次地吸了一口氣,大概是要消除緊張。
「這個『世界』被創造出來的目的,我想不是要將過去的人生一筆勾銷,只想要得到自己的幸福,而是——」
優璃炭與蘆花異口同聲地說:
「「想要知道答案。」」
「…答案……?」
疾風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亞久=黑慕蘇則是啐了一口。
「他想要知道——自己該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此而已。」
蘆花說完了。接著是短暫的寂靜無聲,然後——
「開什麼玩笑…鬧夠了吧這場鬧劇———————!!」
身體禁不住顫抖,亞久=黑慕蘇發狂似的吶喊。
「哈啊哈啊…要說的都說完了嗎…?我還以為你打算說什麼呢……哈哈…!這傢伙啊……是個大罪人啊…是不需要憐憫的罪大惡極的混帳啊……!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啊!…只要沒有他!……所有人就都能幸福啊!」
他完全失去昔日的餘裕,他的表情扭曲,以身體一再地加以否定。
——摧毀這鬧劇般的世界,讓被囚禁在這裡的人們能夠回歸原來的世界,藉此來向眾人贖罪,為此不論採取什麼樣激烈的行為都在所不惜。
——但是不是如此。
——蘆花理解到的真相不是如此。
長久以來支持自己的信念,自己所認定的存在價值被剛才的那番話全盤推翻,為了阻止自己精神的崩壞,他必須要否定。
「…已經、夠了吧……我從未期待過這種鬧劇。」
不知是不是瞬間的情緒爆發光了,他安定了下來。
「喔喲…喔喲喲喲…、我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是沒有絲毫改變,我之後也會繼續下去……要阻止的話就用真正的暴力來阻止吧!」
他站直身體,讓黑泥填補的軀體開始剝落,融入地表的黑泥之中。
「不行!快阻止他!」
優璃炭大叫。
「惡意…惡意的沉積物…!」
在芽玖音的腳邊集結,向上侵蝕。
「…——嗚!」
忽然、疾風宛如失去全身力氣般跌坐在地。
「疾風!」
「疾風同學?」
「什…麼………記憶……怎麼回事…消失…………?」
痛苦地抱著頭,語無倫次地呢喃。
「奴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然後是不成聲的慘叫。
「…這下子、無論…妳們想怎麼阻止都沒有用了……霍霍霍霍…………」
亞久=黑慕蘇帶著躊躇滿志的笑容,倒下的身體散成數塊,沉入黑泥中。
然而、狀況並未如亞久=黑慕蘇所設想的那樣發展。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計算進惡意所帶來的影響,只把它當成是方便的工具使用。
而之後的發展,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疾風陷入極度的恐慌之中。
「…沒有……消失…、紀錄………被儲存的…、…—輪迴………記憶…」
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到好不容易才把她從神座拉下的圓神忽然間意識到自己所具備的職責與使命,不知什麼時候將能取回自己的姿態及權能時的小焰一樣。
「沒有?你在說什麼呀疾風同學?」
「什麼東西消失了?」
本來應該知道的事,本來應該記得的事,全都忘記了。
無論怎麼努力想記住,記憶卻還是不停地從腦中消失。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木行木行木行木行木行木行—————!我要…裂開了…!!」
腦內、感覺像被什麼強硬地抽走似的,記憶被撕裂了。
這個世界的造物主、芽玖音用來儲存輪迴紀錄的記憶體,嚴格說來並非獨立的存在,那些紀錄只是暫時儲存在那裡而已。而現在、所有的紀錄、
不只是歷次輪迴的「結末」,「過程」甚至是「開闢」,全都回到了其真正的所有者腦中。
但是、這卻是不應該出現的現象。
將各次輪迴所經歷的記憶予以分割,是為了分擔因惡意侵蝕所累積的負面情緒對本體的負擔。
大體上內容完全重複的「開闢」就不提了,對於紀錄「結末」的疾風來說,她也只是知道惡意的積累以及造成死亡這個結局前的事件而已,但她卻無法將惡意積累與造成死亡兩件事聯想在一起。即使精神最容易陷入不安定狀態的亞久=黑慕蘇,也只能聯想到在「過程」中積累的惡意可能會造成危害的程度。
欠缺最重要關鍵其中一環的他們,不可能察覺不斷積累的惡意、孤獨感、痛苦的記憶早已超出芽玖音所能負荷的極限。
——空間、龜裂了。
「—………………………」
疾風幾乎像失了魂一樣呆坐在原地。
「疾風同學怎麼了嗎?沒事吧?」
「………………………………」
不管怎麼搖晃都沒有回應,簡直就只是個壞掉的人偶。
倏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芽玖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醒了過來,發出淒厲的、夾雜著淚水的慘笑。
或許創造這個「世界」的原動力與其目的單純只是「想要知道答案」,但在心中的某個角落確實渴求著寧靜與安息。
沒有想要獲得幸福快樂的結局老實說是騙人的。
而這個瞬間、成千上億、一直以來不斷重複的輪迴中接連發生的悲劇的記憶,龐大的訊息一口氣灌入腦中,不只是精神上,肉體上也早已超越負荷量的最大極限。
已經、完全壞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淚似乎早已流光,無神的雙眼木然地望向前方,不、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優璃炭!那個!」
芽玖音的後方,以她為中心,黑洞正在成形。
「…該不會!『世界』的崩壞開始了!?」
黑洞不斷向外擴張、侵蝕,周遭的空間漸漸地、漸漸地、就如同玻璃般碎裂。只有全息影像還掛在原處不動。
「崩壞開始了!什麼意思!?」
同一個人所製造的黑洞,蠶食著同一個人所創造的世界。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現在別說是回到『現實世界』了,連還能不能活在這個『世界』本身都是問題!」
裂縫另一端的黑暗,連接的不是都市的「外側」,而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一片虛無。
「那麼該怎麼辦?」
裂痕正持續擴大。
「我不知道…可是……」
必須要阻止它。——優璃炭雖然知道要做什麼,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疾風、快想想辦法啊!」
毫無回應,疾風只是跪坐在那裡。
(…嗯?疾風………我記得她離開教室後……沒有帶走………—啊!)
蘆花似乎想起了什麼。
「優璃炭、可以飛嗎?」
「嗯…只有一個人的話…。不過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書包!」
「書包?」
「嗯、疾風的書包,應該一直放在教室裡的。」
「這又怎麼樣了呢?………嗯?」
「那本繪圖日記!繪圖日記我記得就放在她的書包裡。」
「原來如此。確實也沒有別的方法可想了,現在也只好孤注一擲了。」
優璃炭讓星光環繞身旁。由於只有一個人,這次不用騎在魔杖上。
「那就萬事拜託了。知道教室的位置嗎?」
「是…第一教學棟的……最裡面是嗎?那麼妳呢?」
少女飄浮在空中,星光集中在腳底,蓄積魔力。
「總不能丟下疾風一個人在這裡呀。」
「給我30秒。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拿過來的!」
然後、一躍而起,繞過隙間,朝向第一教學棟飛去。
「那麼、疾風,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呢…?」
蘆花勉強地擠出苦笑。她的臂力根本拖不動疾風,因此也只能繼續待在這裡。
「吶、不是說好要一起讓『世界』結束,然後帶著所有人回去『現實世界』嗎?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垂頭喪氣呢?」
畢竟什麼也做不到,只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嘗試能不能喚醒她。
「站起來!一定有辦法解決的,一起加油吧!疾風。
不過現在就算是炎之妖精來打氣恐怕也沒有什麼用處吧。電腦在當機後重新啟動是需要時間的。
黑洞吞噬掉的空間逐漸擴張,離她們愈來愈近。
(過了多久了……?)
照這個速度下去,只怕優璃炭來不及趕回來了。
來回的時間加起來大約是10秒以內,之所以說是30秒,是因為算進了找東西的時間,如果走錯教室的話大概就會花更多時間吧。
「既然如此……」
只好衝過去揍她一拳,看能不能打醒她了。——非常直接了當的方案。漫畫的劇情通常都是這麼演的,俗稱修正拳。
「就只好由我來阻止她了!阻止這一切的崩潰!」

(……………?)
水藍色的的雙瞳映照出深棕色的飄逸長髮,以及朝著虛無的黑暗衝去的背影。
(……啊咧?………蘆…花……?)
腦中還昏昏沉沉的她狐疑地望著少女的背影,然後——
「咦!?蘆花同學!」
驚醒了過來。
「不可以!不行!!」
那是危險而無謀的行為,比騎著羅西南度朝著風車衝去的唐吉訶德還要愚蠢。
她立刻就意識到那片黑暗的真面目,那是空間的裂縫,光是碰觸到就肯定會被捲進去,不知道掉到什麼地方去,身體甚至會被吞噬、撕裂開來。
「快停下來啊!」
「……—!」
倏地、空間消失了。被黑洞延伸出的裂痕給侵蝕掉。
那是朝著芽玖音跑去的蘆花即將經過的地方……
「嗯?疾風!妳醒過來了嗎?」
但她在那之前就停下腳步,因為疾風的聲音而停了下來。
「蘆花同學~」
看來是趕上了。優璃炭抱著背包飛了回來。
「拿去,繪圖日記。不過妳接下來想怎麼做呢?」
「優璃炭、疾風,注意到了嗎?在運動場上的那些回憶影像。」
「嗚耶?」
「好端端的……」
以芽玖音為中心向外侵蝕的裂痕,當接近那些全息影像時便會以奇特的角度避開。
「那些回憶,跟繪圖日記上的記憶碎片的內容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這是——」
「造物主的記憶殘骸。」
疾風說著。
「亞蘇拉先生之前給我們的紙條上也寫著『繪圖日記與記憶的碎片相互共鳴就能喚醒被遺忘的世界的真相』。」
蘆花拿著繪圖日記,就這樣伸出右手。
「就是說呢。」
優璃炭將手疊在上面。
「祈禱吧。」
疾風也跟著疊上去。
剎那間——
光。
繪圖日記發出了耀眼的光輝。
光扼止了裂痕持續擴張,並且涵蓋整座校園,甚至是遠及「世界」的盡頭。
與此同時、書包中發出了另一道青綠色的光芒。光芒的來源是一直收在書包裡、一張張宛若華箬竹葉片般的紙張。
「那是……」
「…短籤?」
蘆花與疾風,以及芽玖音都很清楚那些紙張是什麼,以及其所象徵的意涵。
自己曾經絞盡腦汁地想出要寫些什麼。
自己認真地在上面刻下對造物主的意念。
自己是如此感激地收下上面的每一句話。
(—「是一年級七夕的時候,老師要大家互相寫給班上的每一個人的…。疾風,妳也可以、寫寫看……寫給芽玖音。」—)
蘆花當時確實說過這句話。即使她現在也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說。
一張一張的短籤,飛到芽玖音眼前,依序整齊地排列著。

【祝福你,平安順利——皇之宮蘆花】
【希望你能幸福——松本惠美】
【你的人氣一定能直線上升↑↑——長谷川舞美】
【一定要加油,努力大家都看到了——藤原千歲】
【希望你能快樂,不要不快樂——鈴木紗夜香】
【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向你問好——紫吳沙織】
【就像梅洛斯一樣奔跑吧——黑澤純一郎】
【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成為好同學的 ←好同學是什麼意思啊? 舞美 ↑那只是語病 千歲——小野坂智久】
【個性感覺太嚴肅了,輕鬆輕鬆~——小花美彌】
【希望你身上的傷痛能早日撫平——早手疾風】

「………—」
芽玖音的雙眼望著那些短籤。
「你不是一個人唷。」
「是啊、大家一直都在你身邊呢,雖然只是在這個『世界』裡……。」
「體育祭也好,文化祭也好,上學的時候,放學的時候,生日的時候,不是都跟大家一起度過了嗎?」
少女們向她自己伸出手來,從她的方向看來,那就像天使一樣。
「嗯……」
她帶著淺笑。
「我不是孤單一個人呢……」
緩緩地從空中降下。
「因為、大家無時無刻都陪在我身邊……一直、留在我心中……」
眼角上點綴著略帶喜悅的淚珠,說著奇妙的感觸。
「蘆花、優璃……——…」
這次是很明顯的微笑,但聲音卻愈來愈小。

——謝、謝、妳、們、……——

雖然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但芽玖音似乎是這麼說的。
然後、她躺在光芒中,就這樣沒入其中。
當光芒完全消散的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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